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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你到死後一秒。

《乌克兰拖拉机简史》

-与内战相伴随的是一系列血腥的屠杀和报复,它们令人毛骨悚然,似乎人类的灵魂已经死去。


-当母亲讲起她童年时代的早期生活时,它总是被描述得如诗如画——漫长的夏季,炙热的太阳下,她们光着脚丫在田野上奔跑,或是将瘦伶伶的身体浸泡在苏拉河水中,又或者,把牛赶到远处的牧场,一整天都逗留在外,从黎明直至黄昏。不穿鞋子,不穿短裤,也没人来管束他们。牧草长得葱郁茂密,足以藏身,草色青翠惹人,上面还零星地点缀着红花白朵。天空湛蓝湛蓝,玉米地金黄一片,一望无垠。有时,从很远的地方,她们能够听到枪炮的射击声,能看到浓烟从燃烧的房屋上升腾而起。


-婚礼,如同葬礼一样,为家庭戏剧提供了完美的表演场所:有各种各样的仪式和象征性习俗,并为趋炎附势提供了乔装打扮纷纷亮相的机会。


-他们同为二十四岁。婚礼没有金色穹顶,没有鲜花或钟声。主持婚礼仪式的是位身材滚圆的党的女官员,她身着深绿色套装,,白衬衣似乎不大干净。新娘子没有怀孕,也没人流泪,尽管有太多需要流泪的事情。


-“呵,爱情!爱情是什么!没人能明白。在这一点上,科学得向诗歌举手投降。”


-到我们去探望时,已时值八月,天气炎热。田野四处是联合收割机的隆隆声响。它们像巨大的蟑螂一样上下颠簸爬行。一些农田已收割完毕,巨大的干草捆包裹在黑色的聚乙烯袋子里——剑桥郡的这些个收获场景毫无诗情画意的成分。机械式树篱修剪机已现身户外,用来割倒丛生在灌木篱笆边的野蔷薇和荆棘。不久就要到在玉米地烧秸秆的时候了,土豆田和豌豆田也将喷洒化学落叶剂。


-那无法言说的凝重像浓重的乌云般笼罩在我们心头。屋外有零星的雨滴落下,我们听得到远处的雷声。父亲关上窗户。


-在乌克兰历史上,拖拉机扮演着一种矛盾的角色。乌克兰过去是个农业国家,对这样一个国家来说,为了充分发挥其农业潜能,机械装置绝对是至关重要的。但引进这一机械的方式却名副其实地令人恐怖。


-但假如农民得离开农村,又有谁来种田供养城市人口呢?

-斯大林对这一两难困境的回答是,农村也必须城市化。于是所有土地都被集体化,成为大农庄,取代农民的小农场,按照工厂模式运作。


-斯大林的报复冷酷无情。饥饿就是他使用的工具。


-所有这些个乌克兰民族主义的东西都让我心绪不宁——似乎既过时又不相干。田地里的农民,丰收时的民谣,祖国母亲:这一切都与我何干?我是个后现代的妇女。我了解结构主义。我丈夫会做大麦粥。那么我为什么会感觉到这种意料之外的情感牵扯?


-“无论怎样,那种穿着打扮在乌克兰的意义有所不同——它象征着与农民的过去决裂,仅此而已。”


-“一点也不,薇拉。去年有个乌克兰社会学教授来访问,她也完全是那种装扮。她看到我的多数朋友都不化妆,穿着牛仔裤或运动装走来走去,而她却渴望穿名牌服装,这让她很不安。她说这是对女性的背叛。”


-这炉灶是用电的,只要不是傻瓜,人人都知道,电炉灶没有瓦斯炉灶气派。列宁自己不就承认,共产主义是社会主义加上电气化吗?


-“在共产党制度下更好吗?”

-“当然要更好。曾经是好生活。你不明白现在统治国家的是些什么人。”


-拖拉机的早期制造者们梦想把刀剑变为犁头,但随着本世纪的精神变得黑暗,我们发现,正相反,犁头将变成刀剑。


-他的世界已压缩到一个房间的跨度,但他的思想依旧自由地驰骋在全世界犁沟纵横的田野上。


-到了冬天基辅的运动场就会泼上水,地面马上就会上冻把运动场变成个户外溜冰场,全基辅的年轻人都会穿起溜冰鞋。他们嗖嗖地四处滑动,炫耀,跌倒,推搡,滑翔,跌进彼此的怀抱。在莫斯科或内战的许多血腥前线发生的事都无关紧要:人们依旧相遇相识,一起滑上几圈,然后陷入爱情。于是尼古拉和柳米德拉抓着彼此戴着两指手套的手,穿着溜冰鞋旋转,一圈又一圈——天空、白云和金色的穹顶都在随着他们旋转——越转越快,笑得像个小孩子(他们依然只是小孩子),直到他们头晕目眩地跌倒在冰面上,一个压着一个。


-“很显然,这个瓦伦蒂娜,她是完全不同的一代人。她对历史一无所知,甚至对刚刚过去的年代也知之甚少。她是勃列日涅夫时代的产物。在勃列日涅夫时代,所有人的观念都是埋葬过去的一切,全部向西方看齐。为了建设这样的经济,人们必须不停地买新东西。新的欲望必须尽快得到灌输,就如同老的理想必须尽快遭到埋葬一样。这就是她总想买时髦东西的原因。这不是她的错,这是种战后心态。”

-“但是,爸爸,这不是她折磨你的借口。你不能让她如此虐待你。”

-“女人一漂亮,你就能原谅她许多事。”


-“娜迪娅,为什么你总与过去的事情过不去?”她的声音紧张刺耳。“过去肮脏不堪。就像个下水道。你不该在那里玩。别管它。忘掉它。”


-我过去一直以为在说起我父母的生活时,那将会是个快乐的故事,一个喜悦战胜悲伤的故事,一个爱情战胜不可能的几率的故事,但现在我发现,幸福只是转瞬即逝的片刻,要在它们溜走之前好好庆祝。

-“薇拉,我发现很难理解的是,为什么人们那么快地背叛彼此?你原本以为,在年对压迫时,他们应当表现得坚定不移。”


-他半睡半醒地躺在那里,听着那声音,回忆着那台弗朗西斯·巴内特、那蜿蜒的苏塞克斯车道、那穿过发际的风、那鲜花盛开的灌木树篱散发的芳香、那自由的味道。


-我父亲同时爱着他们俩:他在爱着爱情本身的生命节拍。我能够理解那种迷醉,因为我也有同感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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